英雄史诗《梅察达》
梅察达(Masada),位于以色列东南部,邻近死海西南岸,建于山巅之上,公元70年耶路撒冷陷落,圣殿被毁后,梅察达是犹太人在巴勒斯坦最后一处抵抗据点,堡内守军及妇孺约900人,对抗罗马第十军团15000人,坚守两年。公元73年,城破之际,他们集体自杀殉国,仅有妇孺7人藏匿于下水道中,幸免于难。
“梅察达战役”,只《犹太战争》中点到过,而其作者是一个投降变节了的犹太人,当时反抗罗马军团的指挥官;犹太人圣书《塔木德》以及别的经书都未提及这件事,在漫长的二千年里,犹太历史中没有对这件事的记忆与纪念。
梅察达,也翻译成马萨达,字面意思为城堡,是犹太人的圣地,世界遗产之一。位于犹地亚沙漠与死海谷底交界处的一座岩石山顶。其东侧悬崖高约450米,从山顶直下死海之滨;西侧悬崖高约100米。山顶平整,呈便菱形,南北长约600米,东西宽约300米,周围城墙长约1400米。通向梅察达的自然道路都极为险峻,最主要的是东侧的“蛇行路”。
但它却突然从尘埃中复活,成为以色列历史的起源。一些历史著作以充满悲壮的语言写道:以色列的历史,在公元73年梅察达的最后抵抗中谱下了休止符,犹太人的光荣从此走入历史,接下来是大放逐时期的漫漫长夜,在此之后,没有祖国的犹太人一直活在衰微与羞辱之中,或者重建以色列的梦想之中……
以色列国家灭亡了,犹太民族正式宣告自己的诞生,两者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历史,历史仿佛一条脐带,穿越废墟,联接过去与未来。
梅察达遗迹
但这并不是历史叙事,而是一个经典的现代事件。一曲犹太复国主义运动中的英雄史诗,时间定格在公元73年,而锁定这个时间坐标的却是在1927年。
1927年,一位乌克兰籍的犹太移民伊扎克·拉姆丹(Yiahak Lamdan,1899-1954),在巴勒斯坦出版了一部英雄史诗《梅察达》,讲述或演绎了这个几近二千年前的故事。英雄史诗出版,使这个故事广为流传。自那以后,这个消失了二千年的故事,就成为犹太人抵抗运动和复国运动的象征:不屈不挠的民族气节、英勇无畏的抗战精神和不畏强暴的民族尊严,都可以在这首英雄史诗中找到自己的资源,甚至它还成了战士的进行曲,在此后的以色列建国过程所发生的系列战争中——1967年与阿拉伯人的“六日战争”;1973年与阿拉伯重启战端的“赎罪日战争”——《梅察达》如同宣战的号角,被这个新建的国家一再吹响。
号角吹响了,它唤醒沉睡了二千年的亡灵;死者复活了,列阵出队,与他们的子孙并肩战斗;大地震开巨隙,从其撕裂的巨大伤口中,幽灵如同地下焰火一样腾腾升起,抟土成型、呼风唤雨、披坚执锐,冲锋陷阵……一幅几乎不用任何解释的魔幻现实主义画面,前现代与现代的奇妙混合。而《梅察达》是这幅时空错乱场景的主题曲。
历史总是由现实构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在追溯这起事件时,美国社会学家刘易斯·科瑟提出集体记忆的机制问题。为什么是梅察达,而不是别的?为什么在沉睡二千年之后能突然复苏?历史与现实之间究竟有着什么关系?科瑟的结论是:一旦犹太复国主义者决定采取决绝的姿态,奋起抵抗,“梅察达”也就变成了再合适不过的象征。由于以色列人长期生活在四面包围之中,这样的环境造就一种始终处在动员状态的感受,它与梅察达战役有着亲和性,正是这种现实与历史的亲和,导致梅察达的发现、史诗的接受与广泛传播。(参见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看来,历史作为一种资源,与一个民族所有的资源一样,会随着动员的号角吹响而集结。祖灵复活,但不是梦魇,而是现实,这才是问题。伯林说,民族主义是人类情感的红肿发烧,是的,伤口开始发炎,鲜血渗入大地,历史复活了,历史在重演。
散居世界各地的犹太人要求回到古代故乡巴勒斯坦,重建犹太国的政治主张与运动,又称犹太复国运动。
一个民族或社会的记忆是对过去的重构,我们关于过去的概念,是受我们用来解决现在问题的心智影响的,因此,历史记忆在本质上是立足现在对过去的一种重构。尽管,这重构需要某种原型。记忆需要来自集体源泉的养料不断地滋养,并且由社会和道德的支柱来维持,正如历史,它的力量——如果真有亡灵复活——来自那些呼唤它的现代人,而不是那些本该沉睡的亡灵。
所以,在《梅察达》这首英雄史诗中,我们能够读出的,是历史当时并不具有的,现代犹太人的精神困境:它在两种对立的情绪中——目空一切的乐观主义和绝望无助的悲观主义——之间游移不定;在缅怀过去与面对现在之间焦躁不安。这种矛盾心态,不仅在公元前后的犹太人的精神中不可能存在,就算是现代犹太人,那些在以色列本土出生的下一代也难以领受。
位于耶路撒冷的哭墙是犹太教最重要的宗教圣地。
所以,一些犹太问题研究者认为,为生存而奋斗的社会可以在英雄史诗中寻找到精神的力量,投合其现实的需求。但如果以色列社会解决了生存安全,那么,他们将不再需要梅察达的精神力量。届时,亡灵将会安息在自己的土地上,伤口复合,大地恢复往日的宁静。历史最终回归历史的原初型态,尘归尘、土归土。
历史是现实与过去的永恒对话
如果说历史就是过去,则任何一种力量都无法将其消灭;如果说历史乃是记忆,则记忆的主体是民族、人民,根本而言,是人,而非国家。由此,要消灭历史,就得先消灭记忆的主体——民族或人民——直至最后一个人。只要生命尚存,记忆就会绵延;只要记忆绵延,历史就会流传。不管它是以亡灵复活的方式如《梅察达》,还是以伏流的方式如《热什哈儿》。
由此可知,在历史与国家的关系上,是国家绑架了历史,而非历史依附国家。历史自有其生命,并不需要国家的保护。但国家需要历史的证成,需要借助历史的权威。所以官修的记载被当做绝对权力祭奉,被当做唯一的历史保存。它不仅需要禁绝异己的声音,打压竞争叙事,而且需要创造符合自己意旨的叙述。于是,记忆被独占,解释被垄断,历史成了权力的附庸、合法化的阐释者,成为国家的意缔牢结。
无论是流浪者犹太人的《梅察达》的叙事,还是复国重建的以色列国家的历史叙述,历史都被改造得面目全非,非复往昔。逝者不可追,也许过去本来就无可复原,真相之类的说法几乎就是一场现代人的乌托邦、历史实证主义的幻觉?
如此,则历史研究还有何用?作为科学的历史研究,其出路在何方?如何面对亡灵的挑战?
在这种现代历史知识的生产方式中,旧有的历史观确实需要改造,甚至彻底放弃,尤其是那种在客观主义氛围中培养出来的真实观,将经受颠覆性的改造,否则我们根本无法理解现代性的历史叙事。
只有作为真相的历史死去,它才会蜕变为某种符号、象征或民族精神,正如只有肉身的祖先死去,才能被抬上神坛,享受香火的祭祀。“历史精神”之类符号的诞生,乃是以真相之死为代价换取的,可以说,这是现代历史叙述的隐秘真相。如果不了解这种交易过程,追溯真相的历史学,在现时代,就不仅会屡犯时忌,而且必是错置时空。因为历史以往昔为对象,但其叙述的却是时代的精神状况;历史书写的是过去,但书写过程却是现代祭祀的盛大典礼。
作为真相的历史也只有蜕去真实这层坚硬的皮囊,才能披上现实的大氅,加入子孙们的战阵。沉睡中的亡灵,需要以鲜血浇灌大地,才会悠然苏醒。在此,旧有的历史学同样将失去解释效力,因为亡灵之魂,乃是依附在生者的身体与灵魂中,历史学必须跟着这一蜕变而转换为人类的精神史与心灵史,才能把握现代历史的律动。
犹太人在过逾越节时的传统家宴。
古希腊格言说,“骚扰我们的,是我们对于事物的意识,而不是事物本身”,历史亦然。顾颉刚曾高标一义,说历史研究要“不立一真,惟穷流变”,历史研究的重心不是历史,而是我们对于历史的认知、意识,是我们的历史观。但这样的境界即使在今天也少有人能及,遑论当时。然而,历史研究却只有穿梭于现实与过去之间,往复对话,穷极流变,才可能把握历史的脉搏,把握历史活的生命。否则,史学捕捉到的就只会是逝者的遗蜕,史学也不免落入“死学”的笑谈中。
(图片来自网络。)
来源:腾讯网
编辑:谢 玲
编审:赵 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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