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平

一生所爱唯读书，与书同行，丰盈了岁月，润泽了心灵。

记忆的帷幕渐渐展开，与书同行的画面次第呈现：

是一个诗一样美好的春日，金灿灿的油菜花海旁边，安卧着一排低矮的平房，一只黄狗趴在门口打盹，一群土蜂“嗡嗡嗡”地闹腾。一名老者，黑衣黑帽，坐在小马扎上，手拿一本奇怪的竖排书，凝神阅读。老花眼镜几乎滑到他的鼻尖，阳光将眼镜的阴影投射到他清癯的脸上。也许他的竖排书不同于我的小学课本，也许他周身的气质不同于本村的庄稼汉。那一刻，老人的神秘与不凡吸引了我，艳羡与好奇充盈了我的心胸，他读的是什么？书中到底有什么让他如此投入？仿佛有一块磁石，巨大的吸引力促使我走到老人身边，看那士兵一般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汉字。然而，尴尬的红晕立刻涌上我的脸，那些字，笔画繁多，我一个也不认识！

老人或许看出了我的心事，伸手摸摸我的头，和蔼地说：“不认识吧？这是繁体字，《陆游诗集》，我读给你听。”

“位卑未敢忘忧国……”老人用古怪的腔调吟诵起来，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亢，表情时而平静时而激动。阳光依然暖暖的，黄狗还在打瞌睡，土蜂依旧“嗡嗡嗡”……但我仿佛看到，平静的乡村上空悬浮着一些跳跃的字符，一些闪光的情绪，一些灵性的花枝，那些东西摇摇晃晃，后来全部飞到了我的脑海。

那老人或许不知道，他的一次午后闲读，竟培养了一个无知的孩子对读书的兴趣，引导她走上与书同行的一生。

日历雪片一样飘走，我渐渐长成一只向往蓝天的风筝。中考结束了，成绩还没下来。懵懵懂懂的我也明白，这是一个分水岭，考上了，继续读书；考不上，回家种地。同村的女孩都这样。我焦躁得像一条丧家的狗，跑进又跑出，坐立不安。哥哥忽然塞给我一本书，冷冷地说：“别晃了，去，读书去。”

我打开书，是我们的九年级语文课本，“啪”一声丢下，又百无聊赖地捡起。信手翻到《海燕》，默默地瞧了一眼早就熟悉如老友的文字：“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眼下，我的人生也笼罩着乌云吧，我自嘲地笑笑。“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看着看着，我眼前出现了那只搏击风雨的燕子，我情不自禁地大声朗读起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也许是高尔基的文字太有力量了，那个下午，我一次又一次，抑扬顿挫地朗诵着《海燕》。我听见一颗颗珠圆玉润的文字“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地上，又看见一只彩色的风筝跌跌撞撞地升上了天空……焦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那个暑假，我终于等到了录取通知书。

从那以后，我走上了读书、教书、写作的道路，与书同行，成了我的日常生活。

又是一个明媚的春日，我来到江边，边走边听《蒋勋说宋词》。阳光下，一群远山静默着，细密的水流将江水织成一条飘扬的白练，几艘货轮安静地躺在江水的怀抱里，江边，明黄的油菜花荡漾着酒一样的芳香。我坐到江滩上，看江水不时卷起一层层水波，筑起一堵堵水墙，又“哗哗”散去……波光花影里，蒋勋的声音响起：“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如画的美景与辛弃疾的词句让我的心沉静，然而又迷失起来，仿佛要弥散到含着花香水汽的空气里。恍惚中，我又听到老祖母的呼唤：“吃饭了，这孩子，读书都读痴了！”

一生所爱唯读书，与书同行，丰盈了岁月，润泽了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