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丹
簰形地,位于罗田县腹地镇河铺,听名字便知道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第一次听说这个地名是在罗田本土作家刘心明所著的《小街故事》里。小说里的簰形地有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蜿蜒清澈的河流;有低矮的土房也有三层小洋楼;有年少痴心的儿女情长,也有市井间的人情世故。当年看完小说,为看一眼书里小街古朴与幽深,我还去过实地,结果并没有看到小说里的石板路,更多的是乡村里留守老人和儿童。时代变迁,小街早已承载不起经济发展的脚步,年轻人不得不背上行囊,远赴他乡谋生,小街的热闹被淹没于时代发展的浪潮之中。
带着些许失落与感慨正欲离开,在桥头等车时,听到路边有人在闲谈“挖古”,爱热闹的我便也凑了过去。那人讲的是“三大队”和“手枪排”的故事。讲的人绘声绘色,时不时还手舞足蹈地比划几下,我听得也是津津有味,兴致盎然,以至于错过了最后一趟回镇上的车,最后只能在小卖部花20块钱叫了辆摩托车送我回家。之后很多年,还有人笑言我花了四五斤肉钱买了个故事听。但我觉得花20块钱了解一段历史很值得。只可惜当时通信没有现在发达,加上着急找车回家,没留下讲述者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以至于后来再也没能听他讲更多的故事。
但“三大队”和“手枪排”的故事却让我印象深刻。后来通过查阅资料和走访烈士墓,收集到的一些零散的故事碎片,证实了在战火纷飞的年代,簰形地的确发生了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三大队,即刘邓大军南下的第六纵队卫生部所属的第三休养所。1947年9月,刘邓大军二野六纵进驻藤家堡,将指挥部设在藤家堡街一家店铺里。六纵18旅旅长肖永银作战骁勇且有勇有谋,非常擅长山地游击战。很快,在他的带领下,部队从藤家堡到簰形地、九资河一路横扫,迅速解放了罗北地区。
为让战争中负伤的伤员得到妥善救治和休养,纵队政委杜义德亲自拍板,在藤家堡江家畈设立野战医院,在簰形地设立第三休养所。当时野战医院主要是给伤员做手术,而三大队则是负责安置伤员休养。说是休养所,其实也就一处民房,但当时伤员众多,根本容纳不下,于是便发动当地群众,将部分伤员安置在百姓家中疗养。一时间,去三大队领“彩号”成了当地百姓最积极也最为自豪的事,甚至后来老百姓因领不到“彩号”而懊恼,专门翻山越岭去几十里外的江家畈野战医院背“彩号”回家。我听那老人讲的故事里便有他叔爹弟兄几个去二大队抢“彩号”的情节,为和板桥村的人抢“彩号”还动了武,驮扁担干了一仗。由此可见,簰形地的百姓都是很侠义和大义的。
值得一提的是,独立二旅的副旅长何耀榜左腿因曾在战场上受过伤,加上常年辗转山区打游击,患有严重风湿病。1947年冬天,山里下了一场大雪,何耀榜的关节炎发作了,脚趾也被冻坏,加之天寒地冻,左腿开始溃烂,逐渐失去知觉,不得已被抬到林家湾,六纵卫生部长钱信忠在一块门板上给他做了截肢手术,术后他留在老乡家中调养,直至痊愈才归队。1964年何耀榜因病去世,30年后,他的夫人陈苏波还特意来罗田找当年她丈夫做手术的那块门板。在一位老乡家,寻到一块与她描绘相似的老门板,陈女士见状抱着门板失声痛哭,后将门板带回北京。至于此门板是不是彼门板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何耀榜的家人从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带回去了一份念想。
据记载,三大队当时安置了一百多名伤员,其中有一大半是安置在百姓家里的。老百姓把最好的粮食做成“彩号饭”给伤员吃,药品稀缺,他们又上山采草药。很多伤员都在这里得到了及时有效的救治,直至痊愈。但还是有部分伤员伤重不治,不幸牺牲,百姓们便把他们集中安葬在簰形地卫生所西侧的山岗上,立冢纪念。1968年,当地政府在此砖砌了一座高3.5米、宽2.5米的烈士纪念碑,供后人瞻仰。纪念碑顶饰五角红星,中间刻的是毛主席语录,底座刻上“烈士墓”,左右书写“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挽联。每逢清明节、元宵节常有人前往扫墓祭奠。
老人还说道,与烈士墓隔山相望的鸡鸣山山腰上,有一个桃源洞,那里是当时三大队的秘密藏军洞。当年有一个团在那里藏了个把月都没被发现,传说那个团长会法术,一念咒,能把地上的沙子变成粮食,但每天只能变三斗,所以人称“三斗米”团长。老百姓传闻自然是带着传奇色彩的。且不说山洞能不能容得下一个团,法术一说更是离谱,但那里藏过红军肯定是真的。
多年以后的一次机缘巧合,我跟几个爱好户外的朋友在白庙河爬梳子山的时候,听向导讲到一件事:梳子山当年打仗时,有几个伤员到他们湾讨水喝,他曾奶奶不仅给了茶水,还从火塘里掏出一个火烧粑给他们吃,其中有一个人姓潘,说日后会来报答她的。过了大约一个月,真有人送来一袋子白米,说是三斗团长叫人从簰形地送来的。曾奶奶拿出斗印了下,不多不少正好三斗。这么一来,两个故事在这里算是互相得到了印证。潘姓团长,外号“三斗”,梳子山打仗受伤,从簰形地送粮报恩。后来查阅资料,这应该是1947年8月,鄂东独立二旅八团团长潘继义。当时他率所属一营从麻城龟山前往罗田大地坳东流水与驻扎在此的张体学部会师,途中在梳子山与国民党驻军的遭遇战中负伤,政委胡德发留几名战士护送他前往簰形地桃源洞养伤。因他是团长,所以百姓传言那里躲了一个团,实际应该不过五六个人。又因他外号叫“三斗”,才有了那个法术的传闻。而这个“三斗”的由来,我从他的姓氏“潘”字想到一个小时候猜过的字谜:“三斗米下田——打一字”,谜底正是“潘”字。不知道潘团长这个外号是否与此有关,我们不得而知。
故事里还提到“手枪排”,提到被做成“人彘”示众的铁人金瀚高。“手枪排”,讲述者称之为“天兵天将”。主要是讲神枪手使双枪弹无虚发,昼伏夜出,劫富济贫的故事,有些江湖侠义和传奇的色彩在里头,加之缺少佐证材料,不知所述究竟是何人?在此先带过。而铁人金瀚高,后来经考证,确有此人,我曾去他的墓地瞻仰祭扫过。金瀚高和李梯云、肖芳一样,是地主家的少爷,有着优渥的家境,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并因此有机会到省城武汉求学,在校期间接触到先进的革命思想并加入共产党。1926年10月,他受党组织派遣,回到罗田协助李梯云、肖方等同志成立罗田农民协会,开展农运工作。次年5月,当选中共罗田县委委员。1927年5月29日,藤家堡发生反革命暴乱并制造骇人听闻的“五・二九惨案”的第三天,“黑杀队”扑向簰形地,追至八迪河抓住了金瀚高。被捕后“黑杀队”将金瀚高押到河坪审讯,用尽酷刑,他依旧紧咬牙关不开口。最后,穷凶极恶的反动派让刽子手金猪婆残忍地砍掉金瀚高的四肢和头颅,并将他的头颅挂在大柳树上,遗体扔在河坪,还不允许别人收殓。金瀚高牺牲时年仅24岁。当地百姓感念其忠烈,偷偷把他的遗体背到十几里外的林家湾村,即现在的四级电站西侧山咀安葬。解放后,政府为其立了纪念碑。烈士的英魂已经远去,河边的那棵大柳树更加挺拔,每年五六月份,河边起大风的时候,人们总在夜里听到呜咽声,当地百姓说:那是大树在为烈士的英灵哭泣。
历史的烽烟已然消散。今天,我再一次踏上这片红色土地,站在清波秀丽的天堂河畔,眼前的簰形地早已是今非昔比,昔日低矮破败的房屋已被一排排整洁的小洋楼所替代,路也不再是坑坑洼洼的石渣路,而是宽阔的旅游公路。放眼望去,山水相依,民房错落有致,随处可见的,皆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新农村新面貌,而这些不也正是烈士们为之奋斗、为之牺牲的目标所在吗?
此刻,我们在这和平年代,回望那段峥嵘岁月,烈士虽已长眠,但烈士的精神长存,簰形地人的侠义常在。而我们也终于能告慰烈士的英魂,并对他们说一声:安息吧!如今,这盛世已如你们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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