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1037-1101)，字子瞻，北宋眉州人。苏轼出生在长江流域岷江岸边，自幼就喜山乐水。公元1080年至1084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并躬耕黄州城中东坡，自号“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苏东坡对“水”情有独钟，他以水为媒，将个体情感与自然哲思交织，在描写江水、海水、湖水、河水、雨水等文章里触景生情，各具特色。是水滋润了苏东坡的心怀和笔端，也是写水的文章奠定他攀登上文化巅峰。

一、江水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念奴娇·赤壁怀古》，苏东坡作于北宋元丰五年（1082）六月间。词人通过对赤壁景色的描写和对周瑜等历史人物的追忆，表达了对英雄豪杰的仰慕、对自己壮志未酬的感慨以及对人生的旷达态度，被历代学者称为“宋词第一名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开篇气势磅礴，描绘了长江浩浩荡荡向东流去的壮阔景象，奠定了全词豪迈壮阔的基调。“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笔锋一转，根据人们的传说，这里就是三国时期周瑜大败曹操的赤壁战场，让人感受到历史的厚重与沧桑。“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寥寥数语，陡峭的石壁直插云霄，惊涛骇浪拍打着赤壁矶头的丹霞岩石上，卷起的浪花如同千堆白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由景及人，既是对眼前壮丽景色的赞美，也是对历史英雄的怀念与敬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思绪回到了三国时期，通过对周瑜年轻有为、幸福美满生活的描绘，展现了这位历史英雄的风采与魅力。“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生动地描绘周瑜的从容不迫，展现了周瑜运筹帷幄的军事才能。“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从对历史的遐想中回到现实，自嘲多情善感。“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结尾处，将个人荣辱得失置之度外，透露出一种豁达与释然。

胡仔评价说:“东坡大江东去赤壁词，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俞文豹《吹剑续录》中说:“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词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 

苏东坡写有与长江相关联的文章很多。如:《赤壁赋》“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等语句，生动地描绘出江水浩渺、水天相接的壮阔景象。《游金山寺》开篇即以“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将长江拟作人生轨迹的镜像。《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展现了长江平阔如镜的静态美。

二、海水

“海上涛头一线来，楼前指顾雪成堆。从今潮上君须上，更看银山二十回。”

《望海楼晚景五绝》其一，苏东坡作于北宋熙宁五年（1072）八月。诗人生动描绘了望海楼前海潮的壮观景象，展现了对海潮的敏锐观察和独特感受。

“海上涛头一线来”，生动地描绘出海水从大海涌来的潮头景象。“楼前指顾雪成堆”，站在望海楼上，转眼间就看到海潮汹涌澎湃。“从今潮上君须上，更看银山二十回。”诗人以一种豪迈的口吻邀请友人再次来观赏海潮。将海潮比作银山，形象地描绘出海潮的洁白和壮观，进一步渲染了海潮的雄伟气势。苏东坡《答范梦得书》中记载:“某旬日来，被差本州监试，得闲二十余日，在中和堂望海楼闲坐，渐觉快适。有诗数首寄去，以发一笑。”

苏东坡描写海水或与海水相关的文章还有多篇。如:《澄迈驿通潮阁》“贪看白鹭横秋浦，不觉青林没晚潮。”诗人沉浸于白鹭横飞秋浦的美景，没留意到青林已被晚潮淹没，体现出海水涨潮时的动态变化。《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诗人在夜渡海时，看到云散月明下天空和大海清澈澄净的海水景象。‌《减字木兰花·己卯儋耳春词》“卷起杨花似雪花”。诗人通过海洋气候对植物的影响，建构起海水意象的诗意空间。

三、湖水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苏东坡作于北宋熙宁六年（1073）春天。诗人邀朋友在西湖饮酒游览，起初阳光明媚，随后阴天转雨天，于是他写下此篇穿越千年的赞美诗。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生动地描绘了西湖在晴天和雨天不同的景色之美，抓住了西湖景色的特点，用简洁的语言勾勒出一幅绝美的画卷。“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将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西施比西湖，恰到好处地赋予西湖一种灵动的人格美。

这首诗是苏东坡描写西湖的经典之作。陈善说:“东坡酷爱西湖，尝作诗云:‘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识者谓此两句已道尽西湖好处。”王文诰评价说:“此是名篇，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苏东坡写湖水的文章还有很多，如:《南歌子·湖景》“会看光景两悠悠。何况扁舟、载月过长洲。”诗人形容湖光山色悠远自在，想象自己驾着小船，在明月照耀下经过长长的沙洲，增添了一种闲适、悠然的意境。《好事近·湖上》“湖上雨晴时，秋水半篙初没。”词人描绘出西湖在雨后初晴时的清新景象，给人一种宁静而又充满生机的感觉。

四、河水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苏东坡作于北宋元丰五年（1082）三月中旬。他在词前自注:“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清泉寺位于蕲水县（今湖北浠水），临近兰溪（今浠水河），溪水罕见地向西流淌，这一反常现象为下文的哲理感悟埋下伏笔。

“‌山下兰芽短浸溪”，‌山脚下兰草的嫩芽短短地浸在溪水中。以“兰芽”象征生机，暗含春的清新活力。“‌松间沙路净无泥”，松林间的沙路洁净无泥，雨后沙路的洁净象征心灵的澄澈。“‌潇潇暮雨子规啼”，傍晚细雨萧萧杜鹃啼鸣，清新之景暗示自然规律与人生哲思的碰撞。“‌谁道人生无再少”，借“溪水西流”的例外现象，强调精神上的返老还童。“‌门前流水尚能西”，以自然现象类比人生，表达对命运无常的豁达。“‌休将白发唱黄鸡”，莫因白发而哀叹时光流逝绪，呼吁抛开消极情以积极态度面对晚年。

这首词借兰溪西流之景，抒发老当益壮、豁达进取的人生态度，成为宋词由婉约向豪放转型的关键作品。先著、程洪《词洁辑评》卷一中评价:“坡公音高，故浅浅语亦觉不凡。”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六中评价:“苏东坡《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云:‘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愈悲郁，愈豪放，愈忠厚。令我神往。”

苏东坡写河水的文章还有很多，如:《黄河》“活活何人见混茫，昆仑气脉本来黄。”描绘黄河水势汹涌奔腾、涛声滚滚，给人一种雄浑壮阔之感。《百步洪》‌“长洪斗落生跳波”，描写黄河百步洪段水流湍急、浪涛翻涌的险峻之态。

五、雨水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苏东坡作于北宋元丰五年（1082）三月七日。他在序言中写到“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短短几句序言，勾勒出一幅生动的画面，突出了词人豁达超脱的心境，为读者理解整首词奠定了基础。

“莫听穿林打叶声”，一方面渲染出雨骤风狂，另一方面又以“莫听”二字点明外物不足萦怀之意。“何妨吟啸且徐行”，是前一句的延伸。在雨中照常舒徐行步，呼应小序“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又引出下文“谁怕”即徐行而又吟啸。“竹杖芒鞋轻胜马”，词人竹杖芒鞋，顶风冲雨，从容前行，以“轻胜马”的自我感受，传达出一种搏击风雨、笑傲人生的轻松、喜悦和豪迈之情。“一蓑烟雨任平生”，此句由眼前风雨推及整个人生，强化了不畏坎坷的超然情怀。“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的前三句，是写雨过天上云隙里的太阳穿山越岭的景象。这几句既与上片所写风雨对应，又为下文所发人生感慨作铺垫。“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结尾这三句，饱含人生哲理意味的点睛之笔，道出了所获得的顿悟和启示。

郑文绰《大鹤山人词话》：“此足征是翁坦荡之怀，任天而动，琢句亦瘦逸，能道眼前景，以曲笔写胸意，倚声能事尽之矣。”

苏东坡写雨水的文章还有很多，如:《有美堂暴雨》“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诗人运用夸张的手法，写出风将海水吹得好像竖立起来，形象地表现出风雨的浩大，气势磅礴。《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将夜雨润泽与人生体悟关联，既写暑热消退的物理清凉，更暗含的生命的自适感。

苏东坡笔下之水，既有“大江东去”的雄浑，亦有“淡妆浓抹”的婉约。他借水抒怀，将自然意象与人生哲思深度融合，既传递了“寄蜉蝣于天地”的宇宙意识，亦彰显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胸襟。水的流动性与包容性，成为其诗词中贯通天地的精神脉络。

 （作者简介：孙璜清，湖北黄冈市黄州人，研究生学历。曾任中共黄冈市委副书记，市人大常委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主任。现任中国苏轼研究学会副会长，黄冈市东坡文化研究会会长。）

    来源：黄冈市东坡文化研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