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旺明
立冬之后,母亲择个朗朗的晴天,开始扯萝卜。
一地萝卜,像母亲抚育的一群孩子,纷纷向她招手致意。母亲摸摸这棵,抓抓那棵,不随便乱拔一棵。见到有的萝卜露出红红的脸或白白的肚,才轻轻地拔起来。
母亲拔起的萝卜,鲜红的如同红苹果,白里透红的像姑娘娇美的脸蛋,白色的像白瓷瓶,白里透青的像白瓷瓶抹上淡淡的绿色。大的如拳头,小的如鸭蛋。
母亲扯萝卜不是一扫而光,而是扯大留小。母亲说,萝卜命贱,棱冰响,萝卜长。事实也如此,萝卜枝叶被冰霜打得披头散发,有的枝叶甚至匍匐在地。大雪纷纷,萝卜被盖上雪被。扒开雪被,抓住萝卜叶秆,轻轻一拔,鲜嫩水灵的萝卜,会让人眼睛一亮、心头一喜。
母亲用萝卜做的菜不少,主要有煨萝卜、咸萝卜、萝卜干。
挑选大而嫩的萝卜,将其切成方形片片,先放入锅里用油盐炒焖一会儿,然后随同生姜大蒜等佐料一起装进陶罐里,放进柴火灶里煨炖。萝卜汁水不住地翻动着罐盖,如同一只蛤蟆不住地张着扁嘴。那萝卜香味从盖缝里吐出来,弥漫灶屋。母亲的煨萝卜没有肉,也少有油水,如今回忆起来,觉得那萝卜片香喷喷的,那萝卜汤甜津津的。
腌萝卜,是母亲拿手好戏。塆里人说,母亲手好,腌的萝卜香。母亲把萝卜切成弯月形状片,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晾晒。木板上、簸箕里块块如弯月、如小船形状的萝卜,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母亲坐在旁边守护着,谨防家禽家畜捣蛋。萝卜片晒蔫后,用清水洗净。接着,将其放进钵里或盆里揉搓,萝卜片又鲜活起来。然后,撒上食盐,掺进大蒜、生姜、红辣椒粉等佐料,放进或缸或罐里腌起来。不要几天,拈出来,放进锅里用油小炒一下,装在盘里,似一弯弯闪光的红月。如此咸萝卜,吃起来,香气扑鼻,脆口开味,是下饭的好菜肴。
萝卜干,是母亲为蔬菜青黄不接时所准备的一种菜。她将萝卜切成片片,先放至开水锅里小煮一会,然后捞起来晾晒。经过太阳烘晒,萝卜慢慢紧身变色。白萝卜片变黄了,红萝卜片变紫了,如同片片干枯的秋叶。母亲将此萝卜装进袋里,将袋口系紧,挂在墙上储存。蔬菜青黄不接时,母亲便开始炒煮萝卜干。先将干萝卜片放至盆水里浸泡。萝卜片在水里渐渐发胀,变大变厚,像面面煮熟的猪耳朵。将此捞起来滤干,放至锅里,加油盐和佐料小焖一会便成。吃如此萝卜干,不同于一般萝卜味道,别有一番风味。
物资不丰富的年代,萝卜是我家的当家菜。餐桌上,秋冬有煨萝卜,春夏有干萝卜,一年四季有咸萝卜。冬日,父亲肩挑担子上水利工地,一头是一罐咸萝卜,一头是一卷行李。那一罐萝卜,帮父亲抵御了风寒,战胜了饥饿。上中学时,是一罐罐咸萝卜,帮我完成了学业。
如今,母亲早已撒手人寰,我退休后常回老家居住,在园地种了萝卜。秋冬日子里,萝卜做的菜常出现在我家餐桌上。萝卜炖肉,吃萝卜胜于吃肉。小炒萝卜丝,丝丝缕缕,缠连一起,闪闪亮亮,红红的辣椒片镶嵌其间,如同杏花瓣落于琼丝玉线之中,吃起来心生惬意。
民间说“十月萝卜小人参”。历代名人与萝卜结缘。著名作家、美食家汪曾祺对萝卜情有独钟,他在散文《萝卜》里赞曰:“萝卜极脆嫩,有甜味,富水分。”艺术大师丰子恺认为,萝卜富于营养,且可药用,能防病。他引用谚语赞说:“萝卜出了地,郎中没生意”。
萝卜,亦诗亦画,亦食亦药,有恩于人,我也偏爱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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