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哲学,首先我们必须说明,哲学更贴近于诗歌,而与科学则同床异梦”。它出自乌纳穆若,一位西班牙哲学家、作家和诗人。很多人也许会迟疑,因为,西班牙这种热情似火的民族性格,并不适宜哲学沉思,貌似只盛产诗人。其实,乌纳穆若这句话已给出答案:世上不只有康德、黑格尔这种思辩哲学,还有另一种“诗性的哲学”。哲学与诗相近,正如海德格尔所谓的“诗思合一”;哲学与科学同床异梦,是因为科学并非目的,只是途径。
乌纳穆若,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西班牙文坛可谓领军人物,毕业于马德里大学哲学系与文学系,善于把激情的文学语言和深邃的哲学意识完美融合。1936年,西班牙内战爆发,作家因抨击佛朗哥政权被软禁,不久就猝死家中。在大量的小说与诗歌创作之外,他留下了一本“非典型哲学著作”——《生命的悲剧意识》。这让人想到了《悲剧的诞生》,既是文学的,也是美学的,更是哲学的。
“非典型”意味此书并不想构建“体系”,也不执着于概念和范畴论证,它更像一个哲人的内心独白。优秀的思想家,往往能把哲学变为一种文类,马可·奥勒留、蒙田、卢梭、尼采皆如此。
《生命的悲剧意识》延续了这种传统,这一传统的核心是“人本主义”,它始终把“人”视为哲学思考的出发和归宿。乌纳穆若的视角,就深入到了“人本身”。什么叫做“人本身”?它并非“抽象概念化的人”(哲学和生物学意义上的),也不是“共性集合化的人”(社会和伦理学意义上的),而是真正具体的“骨肉之人”。这也暗示我们,长久以来,哲学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理念上,对实在的肉身和个体的心灵,常常缺乏观照。正是以个体生命意识觉醒为原点,乌纳穆若在哲学史里,搭建了新的支点和“支架”。
哲学对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个答案是显见的,它意味我们对世界和自身的理解模式。“我们对世界和生命有必要形成一个单一和整体的概念,而哲学能够适应这一需求”。换言之,稳定、统一和总体性,是人们理解世界的心理需求,也是哲学给我们的允诺“福利”。但问题是,这种哲学理解又取决于什么?乌纳穆若反驳了“基于人类理性”这种标准答案。在他看来,对生命的感知才是根本,而情感就是核心。哲学家们常用理性的推演,来包装原本靠情感获得的感知。实际上,理性又建立在非理性的地基上。
作者重提生命情感这个“支点”,目的是想强调每个人的差异性、唯一性。确定一个人“是这一个而不是另一个”,“是缘于统一性的原则和连续性的原则”。统一连续,首先在肉体上保证我们行动与目的协调。每种病就是对生命统一连续的破坏,是肌体的分离与反叛,“将要把与它协调一致的部位引到另外一个不同的目的”。其次是精神上,“我们生活在回忆之中,同时也为回忆生活”。“记忆是个体人格的基础,如同传统是一个民族集体性格的基础一样”。乌纳穆若鄙视一个人幻想成为另一人的想法,高扬个体不可替代的价值。“对宇宙而言,我是微不足道,对我个人而言,我却是一切”。
乌纳穆若看待灵魂重于生命,认为世界为了意识而存在,如果否定情感的价值,理性就没有任何效用。人们只有依赖矛盾生存,注定是生命的悲剧:持续不断的争斗,争斗又没有胜利,也没有胜利希望。悲剧意识源于渴望永恒,它基于两难悖论。就像尼采不屑于幸福一样,乌纳穆若也发现人们并非通过幸福感知自身,因为幸福瞬间,通常遗忘了自己,正如乐不思蜀。相反,“苦难才使我们回归自身,获得了属于我们的深刻意识,重新成为自己的中心”。
来源:长江日报 作者 俞耕耘
编辑:陈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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