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 | 最喜农家腊酒香

作者 | 夏艳平

那是一间阳光厢房，厢房的中间，有一方火塘，火塘里的片柴火，烧得噼啪作响，红红的火苗，舔舐着墨黑的锅底，锅里煮着的腊鸡腊肉，还有竹笋黄花，正滋滋的冒着香气。进屋的客人被传染似的，一声接一声地赞叹：香！真香！

咋不香呢，这就是有名的华桂山农家吊锅啊。何其有幸，癸卯年腊月十八，我们在文友王耀兵先生家，亲眼目睹了它的真容，亲口品尝了它的美味。

时光飞逝，腊月更是不经过。到了腊月十八，年只剩下十来天。辞旧迎新，农家要开始忙年了。扫庭院，打扬尘，洗被裖；捞年鱼，刜年猪，打糍粑，磨豆腐……我们本不应该去打扰他们，但禁不住王耀兵先生的热情相邀，也禁不住农家吊锅的诱惑，我们还是启程了。

腊月少见的暖阳，助长了我们的疯兴，八点多钟的时候，我们就从县城出发了。王耀兵先生的家，在华桂山脚下。华桂山是浠北山区，也是全县最偏远的地方，离县城有五六十公里。原先，路不好，去一趟华桂山，比上一趟武汉，花的时间还要长，现在呢，路好了，一个多小时就可抵达。

主人怕我们走错了路，特地安排人在方柏祠的路口处，等候着我们。还真得感谢他哩，不然，那些曲里拐弯的村道，不知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弯弯的村道，让我们看到了更多的风景。那些风景，柳暗花明般呈现在我们眼前，让我们惊喜，也让我们感叹。的确，现在的山村，变了，变美了，变整洁了，道路宽敞了，出行也方便了。竹木掩映的村庄，有着桃花源般的宁静，林立的小楼，还有小楼前停放的小汽车，却散发出浓浓的现代气息。有人羡慕说，要是在这里有一栋房子，节假日回来住上几天，该是多么的幸福啊。他话一出口，就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我们正谈得热烈，前面带路的小汽车突然往左拐了。左边是一个小小的塆落，小汽车直接驶进了塆头的一个院子里，我们的车子跟在后面，还没进院子，王耀兵先生就笑着迎了上来。王耀兵先生的笑，像冬日的暖阳，让我们感到温暖。

王耀兵先生的家，是一栋小洋楼，五连两层，宽敞明亮，两边还建有厢房，左边厢房用于杂物收捡，右边厢房建有一个火塘，用于冬天烤火、吃吊锅。这样的建筑，这样的布局，体现着一个家庭的殷实，也可看出主人的情趣和情怀。

王耀兵先生将我们带进了右边厢房，火塘里的火烧得正旺。我们还没落座，女主人就掇进来一盘花生瓜子，还有红红的桔子。女主人秀气而端庄，见人一脸的笑。她一出场，就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特别是几位女士，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看了女主人，又看王耀兵先生，她们还互相看着，边看边笑，笑得高深莫测，笑得心照不宣。在众目睽睽之下，女主人仍落落大方，彬彬有礼，一边打着招呼，一边给人倒茶。

“你骗人！”女主人刚走出厢房，几位女士就齐声声讨起王耀兵先生来。王耀兵先生苦着脸说：“我没骗人呀，我怎么会骗人？”

“你怎么没骗人？你总说你老婆是‘恶婆’，可这样子，一点也不恶呀。”听了几位女士的质问，王耀兵先生笑了，笑出满脸的幸福。

王耀兵先生是个木匠，也就是木工。在我们乡下，称木工为博士，因此，他自称“博士哥”。他不仅木工手艺好，业余时间还喜欢舞文弄墨，搞书法，写诗词，还写小说，而且，是长篇。他说他最喜欢《红楼梦》，所以，也学着《红楼梦》的体式，写起了章回小说。他是个幽默之人，经常在朋友圈里晒幸福，今天说“恶婆”不让他抽烟，明天说“恶婆”不让他喝酒，后天又说，“恶婆”要他干活，弄得朋友们信以为真，以为他老婆真的很“恶”，以为他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来时的路上，几个女士说，这次要好好见识一下“恶婆”，甚至还作好了讨伐“恶婆”的准备，可见过之后，她们“失望”了。

这群可爱的“女文青”，看多了胡编乱造的爱情故事，以为爱情就是甜言蜜语，就是你侬我侬，殊不知，真正的爱情，就是烟火生活，就是风雨人生。乡下有句老话，叫打是亲，骂是爱，这一声“恶婆”，也许就是一串打开爱情之门的密码呢。

室外，艳阳高照；室内，柴火正旺。温度高了，众人纷纷走出厢房，在院子里活动。院子靠近阳光厢房的一角，立着一架秋千。秋千是疫情期间，王耀兵先生自己做的，做得很精美，也很坚固。他说，别人家的秋千早毁了，只有他家的还在。几位女士欢喜不过，争先恐后地坐上去，打卡拍照。

看着那架古轿般的秋千，我的眼前幻化出一幅动人的场景：夏日的夜晚，一对男女依偎在秋千架上，眼望银河，寻找着牛郎星和织女星。过了一会儿，女的说：“‘博士哥’，我找到了，你看，牛郎星在那里呢。”男的说：“‘恶婆’，我也找到了，你看，那就是织女星。”在两人对话的时候，秋千架变成了一艘飞船，向着遥远的银河飞去……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像，可对于他们，也许就是一种真实的日常。如今，几个子女都已长大成人，并在城里安了家，家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俩，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也会有自己的浪漫，这样的日子才有滋味。

我正这样乱想着，“恶婆”又出来了。她是喊我们过晏的。给我们过晏的，是一碗自酿的鸡蛋米酒，又甜又香。可见，“恶婆”不仅不“恶”，还是一个能干、贤惠的女人。

为了招待我们，“恶婆”忙了一个上午，除了吊锅，还现杀了两只自养的土鸡，弄了一大桌子菜，我们看着都有些不好意思。有人对她说：“你把过年的东西都拿出来了，那过年怎么办？”“恶婆”笑笑说：“你们放心，过年我们办得有。就怕菜不合你们的胃口。”

菜还真合我们的胃口呢，这一顿饭，我们吃得有滋有味，就连从不沾酒的我，也破例喝了一杯。那酒，又醇又香，很好喝呢。

回城的路上，同车的几位女士又“声讨”起王耀兵先生来，说险些被他骗了，“恶婆”是个贤惠女人。听了她们的议论，我笑了，心说，写小说人的话你也信？连曹雪芹都说，自己写的是假语村言。

真正的好酒是用土坛子装着，用黄泥巴封着，深埋在地下的；真正相爱的人，说的不是甜言蜜语，而是糊话，那些糊话才是爱语呢。

我看到王耀兵先生也笑了。他坐在自家的火塘边，边喝酒边轻轻地哼唱：老米酒，蔸子火，除了皇帝就是我。

作者简介

夏艳平，湖北浠水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在《山花》《长江文艺》《清明》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有作品被《小说选刊》《中华文摘》等转载，并入选多种选本，获全国华语儿童文学铜奖、全国微型小说年度优秀作品奖等奖项，出版小说集《寻找背景的玻璃》

主播:黄冈广播电视台 吴佩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