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振
一个周日的上午,我睡了个懒觉,十点半才起床。此时已错过早饭时间,离午饭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便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饼干,打算先吃几块垫垫肚子,以免饿得难受。没承想,嚼着嚼着,竟觉越嚼越香。算起来,我已经二十多年没吃过饼干了,未曾想到如今的饼干这般香酥甜腻、脆爽可口。嚼着饼干,我的思绪被猛地拽回到过去,那些关于吃饼干的零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20世纪70年代初,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吃“商品粮”的姑爷爷来到爷爷奶奶家,他带来了几角钱一包的饼干。爷爷、奶奶撕开饼干袋,小心翼翼地给我、妹妹和弟弟每人分了两片。我们拿着饼干,一点点地舔、一点点地嚼,不舍得大口吞咽,可即便如此,不一会儿还是吃完了。对于时常挨饿的我来说,那简直是“天物”。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香甜爽口的食物?奶奶一挥手说:“没有啦!”其实还有呢,奶奶是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她要用饼干当“诱饵”,让我去放牛、挖野菜、拾猪粪。
为了能吃到香脆的饼干,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每天放学后,我都勤快地帮奶奶干活。后来,姑爷爷多次来访,每次都带着饼干、糖果,这些都成了奶奶奖赏我干活的“奖品”。在一饱口福的同时,我先后学会了砍柴、放猪、挑水、挑粪以及一些简单的农活。一块小小的饼干,竟成了我勤劳的引子和劳动的奖赏,这恐怕会让现在的孩子难以理解。
读初中时,妹妹和弟弟都在长身体,吃饱饭成了家里的大难题。几个孩子都像“半个树桩子”一样,饭量惊人,却总是处于半饱状态。生产队分的粮食常常在每个月二十号就吃光了,剩下的十来天只能吃自留地里种的南瓜、地瓜。母亲很会调剂,几种食物搭配着吃,才不至于让我们的身体状况“两极分化”。即便如此,我们依然常常被饥饿感折磨。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走了四五里地,到家时已是黄昏,天色昏昏暗暗。大妹妹拎着菜篮子从菜园回来,看见我后,神秘兮兮地说:“我篮子里有饼干。”我一听,两眼放光,赶忙恳求道:“给我一块!”大妹立刻从篮子里摸出一块黄灿灿的饼干。我高兴得手舞足蹈,心想,大妹真懂事,知道哥哥读书辛苦,自己不吃饼干留给我。我当时看都没看,就把饼干直接塞进嘴里。没想到,那饼干满口打滑,不但不香脆,反而紧紧粘在牙齿上,口腔里迅速泛起泡沫,一股刺鼻的臭碱味扑面而来。我这才明白,上当了,妹妹把洗衣剩下的一点边角臭肥皂递给了我,本以为我会看清楚,没想到我竟一口咬了下去。我胃里一阵痉挛,一口黄水吐了出来。我气得追着妹妹猛打一顿。现在想来,真是令人忍俊不禁,却又不忍追忆,没想到饼干也成了伤心的回忆,那是贫穷留下的余悸。
后来,我参军入伍,又与饼干结下了不解之缘。进行长途训练时,中午会给每个战士发一盒压缩饼干。刚开始,我没吃过压缩饼干,以为和商店里卖的饼干一样香甜爽口,没想到咬了一口,差点把门牙咯掉,又硬又涩。要是军用水壶里没水,根本咽不下去,只能喝一口水,才能勉强咽下一小块。而且这种压缩饼干不能多吃,吃多了在胃里发胀,撑得人难受。
1983年夏天,海南岛遭遇连续一周的大台风,我们海军陆战队通信集训队住在茅草屋里,每天吃的就是压缩饼干。到最后,战友们的嘴都嗑麻木了,看到饼干就心烦。但为了战胜灾情、生存下去,大家还是坚持吞咽,积蓄力量,因为我们还要帮助附近老百姓抢险救灾。
1988年,“南沙海战”之后,我们海军陆战队的将士负责守卫祖国的南海岛礁。在茫茫大海上那十来平方米的高脚屋里,战士们吃的都是压缩饼干,而且一吃就是几个月。那种艰苦程度难以言表。长期吃压缩饼干,没有新鲜蔬菜,许多战友都便秘了,痛苦不堪。最后拉出来的大便,黝黑如石,坚硬无比且没有异味。这时的饼干,已不再仅仅是一种“食物”,而是战斗生存的“武器”。战友们怀着铁血丹心,用身体捍卫着祖国的安宁和蓝色国土的稳固。
……
如今再次嚼着饼干,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饼干虽是平常之物,却见证了家国的苦难与辉煌,映照出今天的幸福生活,也寄托着对明天的美好期许。我们应当感恩这个伟大的时代,感恩伟大的祖国,让我们能幸福地追忆过去,安心享受当下的富庶与繁华,让一块小小的饼干有了别样的风味,成为激发我们斗志、滋养我们更好生活的特殊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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