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回忆叫做《天使日记》

由湖北省演艺集团、湖北省歌剧舞剧院创作演出的民族歌剧《天使日记》,仿佛打开了一道时光之门,让我们穿越回到了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的武汉。

作品的落脚点是“日记”,而日记的记录者是“天使”,可见这部剧所关注的重点无疑就是新冠疫情期间,日夜奋战在武汉的本地以及援鄂医护人员的工作和生活。剧中医护人员是主干,戏剧的开展、空间的设置,均紧紧围绕着这一主干。黄鹤、兰之念是一对医护夫妻,丈夫黄鹤是医生,妻子兰之念是护士,他们的经历成为贯穿戏剧的核心主体,兰之念正是“日记”的记录者。从形式上来看,兰之念的日记是作为歌剧戏剧结构的串联线索而存在的,这里的日记并非狭隘的私密性的个人生活琐事记载,剧中的“日记”是一种时间、空间的象征,是戏剧事件向前发展的推手。通过“日记”所提供的各种信息,观众才能够了解戏剧事件不同阶段所展现的侧重点,同时也能够让戏剧在整体上的衔接更加自然流畅。

剧中方医生、夏雨等是援鄂医护人员的代表,虽然主要的戏剧故事是围绕黄鹤、兰之念一家展开,但是从戏剧发展和构成上来说,方医生等也同样处于戏剧主线当中的,并且在戏剧展开的篇幅上,所占比重也并不轻,因此,援鄂医护人员构成的是主线之下的副主线。主线与副主线交织或平行向前发展,与几位不同身份特征的病患构成了完整的戏剧网。

有医生就要有病人,设置具有个性特征的病患,更利于作品在戏剧和音乐上的发挥。剧中有名有姓的医患一共有五位,有70多岁的李教授,有不到二十岁的大学生,有身价不菲的商人,有进城打工的农村妇女,男女老少、不同阶层都涵盖其中,让每一位病患都具有了群体的代表性。另外一位病患、聋哑姑娘小梦的设置,可谓匠心独具,小梦不同于之前的几位,原本身体残疾的她不幸罹患新冠肺炎,可以说是人生道路上的雪上加霜,关注残疾人群体,彰显了新冠疫情期间,政府绝不放弃任何一个病人的国家责任和勇气担当;与此同时,哑女的设置,也为音乐和舞台上的艺术表现提供了更加丰富的可能性。

作品的戏剧阐述采取点面结合、以点带面、以面带全的方式。黄鹤、兰之念虽然都是医护人员,但不在同一个医院工作的设置,为后续的戏剧矛盾展开提供了多重可能。因为空间的阻隔,所以才会有疫情来临时二人互相鼓励、二人分别与父亲、女儿互道珍重的戏剧场面;而黄鹤为兰之念点送咖啡,不仅让观众进一步感受到了其夫妻的恩爱情深,同时也自然引出如咖啡店老板这样的普通群众对于抗疫的支持;正因为黄鹤与兰之念二人分属不同医院,并不知晓对方的处境,所以双方的牵挂和惦念也就更具悬念,当黄鹤不幸感染新冠之后,兰之念的种种牵挂、埋怨、痛苦甚至是侥幸才会顺理成章更具合理性。

黄鹤与兰之念作为本剧的核心主人公,在戏份上似乎更侧重于兰之念,二人之间以及与家人之间主要的戏剧情感冲突都由兰之念来完成,在戏剧场景上,也是以兰之念工作的医院为主。因为缺少对黄鹤工作状态和工作环境的展示,也导致黄鹤的主动戏剧行为有所欠缺,黄鹤这个人物形象就显得淡薄和概念化,如果在黄鹤与兰之念情感线之外,能够增加一些展示黄鹤的工作状态以及内心情感起伏的笔墨,这个人物形象会更加丰满,戏剧故事也会更加丰富多面。

援鄂医护人员方医生、夏雨等也是作品力求着重表现的人物,他们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群体,因此在戏剧的铺排上还是占据了不小的比重。同时,剧情设置方医生是对口支援兰之念所在医院,兰之念又是戏份最多的人物,所以援鄂医生这一群体也就有了更多“出镜”的机会。剧中,除了展现医护人员全力以赴抢救病人的场景,还有很多场景是对于人物内心情感的挖掘、夫妻情、父女情,母子情、恋人情都在剧中有多次反复的表达。比如方医生与家人情感的交流,夏医生对初生女儿的惦念,零零后小伟的成长等等,都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然,

作为一部反映抗击疫情的歌剧作品,如果能够在个体情感的基础之上,挖掘和寻找到更具深度的情感共鸣点,无疑将会更加打动人心。

剧中,“医护”这个核心支点是由“病患”这个面来衬托的。戏一开场,便是五位病患依次上场;及至尾声,除了已经去世的李教授,其他病患痊愈后又依次亮相,因为病患,医护人员的戏剧动作就有了依托,所以病患是这部作品的另一条副主线,救治病患,也成为作品着力表现的戏剧重点。因为每位病患的社会身份不同,在戏剧和音乐上也都有各自的形象,教授更加沉稳知性、大学生富有朝气、商人多了些市侩气、村妇则是乡间的质朴和生活的艰辛。在开头入院及结尾出院的两场戏,几位病患均有对应的戏剧唱段。应该说,不同的病患分别亮相,是可以让人物身份更清晰,也更易于观众的理解,但另一方面,也会造成戏剧进展冗延,所以,在充分考虑体现病患个性的同时,还是要找到他们共性的方面,以轮唱、重唱的方式让戏剧以比较快的节奏向前推进,节省出时间,对于需要丰满的人物和事件进行充实完善。

另外,对于哑女小梦的人物塑造,目前舞台上完全靠手语表达思想情感。小梦虽然不唱,但作曲家也为其写了音乐,剧作家也写了对应的唱词,现在小梦的情感表达内容,观众只能通过字幕了解,一旦看字幕就肯定无法看表演,所以对于舞台的完整形象是有损失的。歌剧是音乐表达的戏剧,舞台是可以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空间,写实和写意是可以同时实现的,比如哑女的情感内容是否可以通过画外的女生小合唱来表现,舞台上小梦依然是手语表演,那么也就解决观众对于字幕和表演之间无法同步关注的矛盾。

歌剧《天使日记》从音乐上讲可以说是先声夺人,序曲首先营造出深沉低徊幽远的氛围,仿佛一根牵系人们思绪的线,让观众自然而然地浸入其中。剧中主要人物都有一定分量的独立唱段,兰之念的戏份最多,唱段占比也大。其中在怀念丈夫黄鹤的一段里,作曲家以板腔体手法写作的咏叹调,与整体偏都市化的音乐风格不太融合,这也涉及到民族歌剧如何体现民族性的问题。借鉴戏曲板腔体的音乐写作,虽然在很多经典民族歌剧中,运用得相对比较多,但是民族歌剧并不能等同于“板腔体”,任何的技术手段,恐怕还需要从题材、人物所具有的个性特征出发,《天使日记》中,病患村妇的唱段采用板腔体的写作问题不大,但是兰之念这样“都市化”特征比较鲜明的人物,其唱段采用板腔体写作,似乎就不完全贴合,同时也与剧中这个人物整体的音乐形象难以很好地统一。总体而言,这部歌剧在音乐旋律上还是非常动听的,特别喜欢那段“特别特别地想你”,那是在黄鹤牺牲后,从兰之念开始演唱,接着是方医生、夏雨、小碗、小伟分别进入的轮唱,不同的人物抒发着不同却又相通的情感,在音乐的铺排和结构上都有动人心弦、如泣如诉的艺术效果。

作为一部纪实感很强的作品,最难的是舞台呈现,尤其是武汉的疫情刚刚过去不久,人们对一切都记忆犹新,如果舞台呈现上与真实世界有距离,那么就很容易引起观众的质疑。这部作品虽然主要戏剧事件集中在医院,但是实际空间有ICU、医护办公室、病房、医院室外、居民家中等,并且有很多戏剧场景是需要不同空间的人物之间形成戏剧交流,这些对于舞台的二度呈现都是比较大的挑战。导演团队通过推拉景片、灯光明暗等的合理运用,将不同空间同时展现在舞台上,场景之间变化自如流畅,舞台画面舒朗有致。

在充分写实的基础上,舞台上依然融汇了一些象征性、意象化的手段,当需要展示日记内容或者幕间、场间换景时,投影在帷幕上的护目镜布满了水滴,这水滴代表雨水,更代表汗水和泪水,隐喻医护人员为了抗疫的艰辛付出;黄鹤、兰之念、方医生等与亲人之间打电话发微信交流,在舞台以多空间的展现,让单一戏剧情境更加立体化。

路灯维修工具有很强的象征意味。“灯”就是“光明”,路灯维修工的三次出现,也代表着疫情从爆发、到胶着、直至抗疫最终胜利的三个阶段,因此,路灯维修工不仅具有象征意味,同时也成为勾连和推动戏剧的桥梁,让作品在写实风格的基础上,更多了一份色彩性亮点。如果能够更加清晰地体现出三次“亮灯”的发展和递进,那么路灯维修工这个人物的戏剧功能将会得到更加充分的发挥和运用。

由于时间和空间所限,歌剧《天使日记》并没有对抗击新冠疫情的几个月做全景展示,而是抓住“日记”这一个切入点,以完全写实的手法,再现令人难忘的最艰苦卓绝的时刻,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一定会想到,有一种回忆叫做《天使日记》!

(作者系上海歌剧院艺术创作室主任、《歌剧》杂志主编、艺术评论家、剧作家,湖北省歌剧舞剧院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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